这一年秋天的时候, 滇宁王妃办完丈夫的丧事, 孤清地守了一阵子,接收了被凭空砸下个侯爵砸得晕乎乎的沐元茂,领着他见了一圈族人, 看着把族谱更替等事宜弄妥, 就将云南诸事一抛, 潇洒磊落地上京来了。
沐元瑜早接到信,激动地举起胖儿子团团转了一会儿, 吸取自己当年上京时的经验, 忙着先让人去给滇宁王妃做了一堆暖乎乎的裘衣氅袄。
滇宁王妃倒并不缺, 便是一路北上, 觉着冷了,沿途买了使丫头做了就是,但女儿提前把心意备上了,她心里也是妥帖。
初冬时,滇宁王妃入住了收拾得干净又敞亮的沐家老宅,沐元瑜从此就多了一个消闲去处, 老宅离着皇城本不远, 她天天坐个车就出来了, 时不时还把宁宁带着。
宁宁不记得小时候带过他的这位外祖母了, 但他看够了宫禁的红墙琉璃瓦, 很乐意往外开拓一下新领地, 几次一来, 就重新和滇宁王妃亲亲热热的了。
滇宁王妃还在夫丧期内, 不便去别家做客,她也懒得跑,她是土生土长的云南人氏,未出过南疆,这辈子还不曾见高过鞋面的雪,初来乍到,很不适应京里的气候,就只是在老宅里呆着,和女儿外孙说话作耍。
对沐元瑜做了皇后这事,滇宁王是满意得含笑而终,滇宁王妃其实不大自在,她私心里觉得小儿女婿身份有点高过了头,要是外封个藩王,那他们家也是藩王,亲王和郡王差不了多少,女儿倘或受了欺负,她很可以给出个头,现在这样——
她能闯进皇宫去指着朱谨深的鼻子训他一顿吗?
便是她有这个胆量,非诏她也进不去啊。
沐元瑜安慰她:“母妃,他每天国事都忙不完,就是想欺负我,也没有这个空闲,你就放心罢。”
周围一圈丫头都听笑了,滇宁王妃无奈地伸手点她:“什么古怪话,只有你才说得出来!”
说完了又有点不放心,“唉,你从小——”
她想说这个女儿成长与众不同,学的都是男人那一套,却不怎么知道为人/妻子的道理,但屋里人多,她话到嘴边又缩回去了,另起了头,直接教导道,“你无事不要总往我这里跑了,前日三丫头来看孟氏,孟氏悄悄来告诉我,说是有御史参你了?我不出门不知道,你只会跟我报喜不报忧。”
滇宁王妃这一回进京,孟夫人和葛姨娘一起跟来了。
滇宁王那一后院姬妾,滇宁王妃简单粗暴地分了两拨,愿意守的拨个庄子送庄上去,不愿意守的直接给银子打发走,孟夫人和葛姨娘两个情况不同一些,都生育过。
彼此都已将暮年,年轻时有再多恩怨,争抢的那个男人都没了,这些恩怨便多少也跟着岁月远去了——何况滇宁王妃从来也不屑跟这些妾室争抢什么,她的失望她的恨意,都是冲着滇宁王去的。
所以这二人回来王府后,苦苦哀求说想念女儿,想跟着上京看一回,滇宁王妃无可无不可地就同意了,只是跟她们发了话,必须得老老实实的,进了京敢找一点不自在,立刻打发回云南庄上去。
滇宁王妃能同意带上他们,很大程度上其实是为着沐元瑜——这个她心尖尖上的小女儿嫁得太高了,超出了她母爱的辐照范围,她不放心,沐芷霏和沐芷静嫁得都不错,一个公府一个侯府,若能因此给沐元瑜些助力,便只有一点也是好的。
孟夫人和葛姨娘想不到这么多,能上京来就是意外之喜了,都连连保证,绝不生事,人年纪越是长,儿女心越是重,闭眼前还能守着女儿过一阵,那是别无所求了。
两人果真规矩得不得了,这辈子不曾这么和睦过,有什么信,也都紧巴巴地往滇宁王妃跟前报。比如说,沐皇后被参——准确说被谏这事。
现在等级上来了,御史挑刺不能叫参劾了,只能算进谏。
沐元瑜很无所谓地道:“母妃,哪个背后无人说呢,叫他们说说好了,我们大量些,不去理他们就行。”
滇宁王妃皱眉:“若是原来还罢了,你如今身份不一样,再叫御史说着,恐怕声名不好吧?你少来些就是了,我这里住着,还能缺什么不成。”
“缺我和宁宁啊。”沐元瑜笑嘻嘻地道,“母妃别担心,我心里有数。那些御史的本职就是监察进谏,我听了这一桩,他们并不会见好就收,转眼又能找出别的来谏我,横竖都是被谏,不如冲着这一桩也罢了。我出宫只为探望母妃,孝道是天下至理,他们就算能拿君臣分界压我,终究也说不了太狠的话,由他们说去罢。”
这哪里能够说服滇宁王妃,她的神色还更忧心了——有这么成天被谏的皇后吗?这多不体面哪,皇家能允许?
沐元瑜镇定地挥挥手,下人们都挥退出去,连宁宁都不叫留——宁宁是个小话痨,很能学舌。才小声道:“母妃,我们关起门说句实话,我这么干,也是给皇上分担火力呢,让一部分御史来找我的事,皇上那边就消停一点了。”
滇宁王妃:“……啊?”
这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,而且,这是怎么个意思——皇帝也成天被谏?
这是怎样一对帝后啊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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