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话一出,众人俱是一怔,要知容王江一望自偷渡琅江,大败孙乾以来,这两年间外借靖朝之力牵制裴初,内则修明政治,恢复民生。东南三洲本就水土丰沃,百姓富足,在他励精图治之下,俨然成为乱世乐土。江一望又是皇室后裔,在民间颇有人望,而手下文臣武将,亦俱为一时俊彦,清明容府声势之盛,已是盖过皇朝正统的承宗帝江栾与现今兵势最强的显皇裴初,大有真命天子,舍我其谁之相。王落身为容王妃,日后或许便是皇后,如今“结为姐妹”四字一出口,几乎便已是许了秋往事一世荣华了。
秋往事默不做声,出神地抬手抚着眉心,良久不语。王宿双眉微皱,暗暗望了王落一眼,隐有不豫之色。王落良久不闻秋往事回答,只当她不愿离开,心中微微一叹,正欲开言,却见秋往事探手自怀内摸出一块圆形配饰,形状纹样皆与她自己佩于左腕上的那块相同,其色纯白如雪,只在中央有一条艳如鲜血的红痕划过。秋往事轻抚着配饰上的红痕,喃喃道:“我姐姐死前,曾叫我远远找个地方藏着,开开心心过日子,再不要踏入这乱世。可我照她的吩咐在这里待了三年,她灵枢上的枢痕却仍未褪去,可见她犹有挂碍,未得转世,想来是我叫她放心不下。”说着右手一紧,抬头直直望向王落,双眉如锋,眼神清透,“既然留在这里不能叫我姐姐安心,那好,我便随你下山,看看这乱世之中,可有我的自在之道。”
王落闻言大喜,上前牵起她手道:“那自今日起,你便是我的七妹了,我行四,你便叫我四姐吧,阿宿便是你六哥,其余四个以后你自会见到。待回了容府,我们便将你姐姐留下的方子刊刻传世,以后你愿意做什么,也都可叫你大哥安排。”
方定楚也盈盈笑着走上前来,一双凤眼之中光彩流溢:“唉,你这丫头今后便要叫我二嫂了,这却叫我如何好意思与你动手呢。”
秋往事扬扬眉道:“顶多我提前三日不叫你二嫂便是。”
罗翔朗声笑道:“今后我容府又添一名干将了,只是我们这些老家伙却是越来越不够瞧了。”随即笑声一顿,语声略沉道,“只是如今孙乾竟派了两千人入山堵截,我们只怕当真要先退回明庶,再图后计了。”
王落等人闻言也皆是沉吟不语,却听秋往事轻轻一笑道:“这倒是不必了,你们若要去释卢,我可带路。”
王落一讶道:“你有把握绕过孙乾追兵?”
“绝无问题,我知道一条暗道,可直通释卢境内芥湖,孙乾他们绝不知道。”秋往事笃定一笑,“这条暗道,便算作我的入门之礼吧。”
王落等人大喜,当即问明了原委,便遣秋往事领着罗翔等人先行探路,也顺便置些粮食饮水,预备修整数日,待众人伤愈后便出发。
秋往事领着众人出去后,王落方在炕上坐下,一面取出凤骨针在王宿肩背上扎针驱毒,一面沉声说道:“阿宿你有什么话就说吧。”
王宿自王落提出结义起便一直闷闷地不作声,此时见秋往事已走,便不再遮掩,皱眉看着王落道:“姐姐,你老实说,你可是看上了她的自在法,想要她替我们卖命?”
王落眸色一深,微一抿唇:“她如此身手,如能为我所用,确是容府之幸,我不能说没有这层考量。但我说我与她姐姐神交已久,却也并非虚言,她纵不是天枢,我自也会领她回府照顾。我可向你保证,除非她自愿从军,否则我绝不相强。”
王宿神色略平,闷声道:“一旦下了山,只怕她纵是将自在法修到一品,终也免不了叹一句身不由己,姐姐你可知道她出身释奴营?”见王落点头,接着道,“她九岁便入了释奴营,能活到今天其中也不知有多少惨烈,好容易劫后余生,当真便该像她姐姐说的,远离尘世,平稳度日,又何必再来趟这浑水。更何况,”王宿略垂了垂眼道,“释奴营的覆灭,与我们也颇有干系,当日是五哥使反间之计挑拨孙乾借释奴营之力杀掉高旭,方有了即望山之变,她的姐姐……可说有一半是因我们而死的。虽说乱世之中,各安其命,但我终是觉得,于她有愧。”
“这些我又何尝不知。”王落面沉如水,难辨情绪,“正因有愧,我才想带她下山,也好略事补偿,你莫非当真觉得她一人在此孤独一生便是好事么?我让她下山,也是让她多一份选择,若是她终究还是决定回来,届时我绝不阻拦。”
王宿长叹一声:“隐迹山林,自在逍遥,却又有什么不好。沙场险恶,我是怕她会成为第二个小竹。”
“小竹的事却是我们大意了。”王落神色一黯,“她的灵枢可是你收了?”
王宿点点头,自怀中摸出何小竹身上的圆形配饰,这一块却是通体纯白,无一丝杂色:“小竹总算去得还安心,可若能活着,又何必非往生杀场中去呢?这乱世烽烟,能少沾染一些,总还是少沾染一些的好。”
方定楚在一旁缓缓摇头,眼中平静得无一丝波澜:“阿宿,你不曾见过往事杀人时的样子,那一身的气魄,高傲得直似立于众生之上。我在枢教中时见过不少品级更高于她的人,却无一个能有她这般气势。她绝非甘于隐迹山林,一生平淡之人,这三年来隐居于此,一来是为了她姐姐遗言,再来,只怕也是在等待时机。阿落话里的意思,你当她真的听不出来么?她既然答应下山,便已是决定要重入生杀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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